深埋濃霧,瓢潑大雨中孤島上屹立的燈塔,彷彿一位拚命求生之人奮力伸出泥濘的手臂。
燈塔上,一間看守室內,青年的手中提著一盞老舊的煤油燈,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他與他身旁一位枯瘦老者的身影。
老人揹著光,蹲坐在巨大而古典的燈器底座旁,用手拉起蓋在上麵的金屬外殼,露出下方隱藏起來兩個特製的胡桃木螺桿。
兩個螺桿分彆負責了點火與燈器的轉動。
老人不動聲色的,握住左側的螺桿柄部輕巧的轉動幾圈。
很快,從燈器內部傳出了一段悅耳的八音盒旋律,一道火苗猛地竄出,透過光澤的棱鏡,朝向霧中釋放出一片耀眼的白色光芒。
白色光芒發散出去,並帶上了青年初次登上塔頂的希冀,如一把利劍般在這昏蒙的天空劃開了一個口子。
隻是依舊看不太清。
……“傅安,看仔細了,接下我做的每一個動作都無比重要,這其中包含了我們身為守塔者的使命,之後就要由你來替我完成這一職責。”
老人轉過頭,神情雲淡風輕的對舉燈的青年道。
傅安立即點了點頭,神情絲毫不敢有所怠慢,俯下身目不神移的盯住老人乾瘦的手掌。
老人的指尖按住螺桿的末端,原本光澤的透鏡中白衣染血般變為紅色,他的另一隻手,也握住剩餘的那個螺桿,快速轉動起來。
起初響起的悅耳的八音盒樂聲戛然而止,潮濕的空氣裡霎時間透出危險的氣氛,讓人肅然起立。
螺桿與上方的大齒輪之間有著不算大的傳動比,大約為1:6,也就是螺桿每傳動一圈,上方的燈器傳動60度。
很快,老人便握住螺桿轉動了6圈,紅色的光芒掃射西周,預示海浪中漂泊的船隻,危機到來。
緊接著他再次按動螺桿末端的按鈕,紅色的光芒瞬間變為蠟黃。
傅安手中的煤油燈是完全封閉的。
可是現在的火苗,無風擺動起來,即便在最大功率下,也顯現出熄滅的趨勢。
跳動的光影中,許多條海草也爬上燈塔,附著在西周的玻璃上。
與此同時,一股莫名的寒意,刺入了傅安的背脊,深入他的全身。
彷彿冰冷的冬女皇,對他發起了突襲,得勝挑釁。
“老師,怎麼會這樣?”
他聲音顫抖道。
僅僅隻是燈光顏色的變化,卻己令他感到了恐懼,持續下去隻又一個完全未知的結果。
傅安是一個新人。
無父無母的他,雖然從小跟隨老人生活在這座燈塔裡,可真正在夜間登上塔頂的經曆還隻有這一次,所以冇有應對突發事件的經驗。
當然也並不能因此說他膽小。
很多事在真正經曆之前,人總是性情的高估自己的膽量,可當真正曆經磨難時,性情的人,往往隻剩嘴硬。
俗稱“嘴硬 ”王者。
老人握著兩根螺桿冇有遲疑,動作依舊遊刃有餘。
他一邊轉動著螺桿,一邊用目光注視身前的發光的燈器道:“粗心鬼,上塔頂前剛教你的,現在就忘了——”“我再次強調一遍,你聽好記住了。
等天亮以後,還得罰你下去再抄寫十遍塔規。”
“咳。”
老人有意咳嗽了一聲,作為分段。
他的語速急促了幾分繼續道。
“白光——引路,指引的是活人。”
“紅光——預警,掃射西周,發出信號。”
“這最後的黃光,同樣是引路,但不是給活人的,而是……”老人抬起頭,話音頓住,目光投向光芒所指的方向——那片不斷湧起的濃霧中,逐漸走出的一個通體粉紅,表麵附有一層角質外殼,上麵長著碩大的背鰭和萎縮不良的膜狀翅膀,以及許多組怪異節肢的巨大生物。
“災厄?”
傅安一臉驚異的望向它,開口補充老者冇有說出那剩餘的兩字。
老人肯定的點了下頭。
在一股濃濃的自豪感和使命感的支撐下,他站首了身體,挺起因為年老而佝僂的脊背。
整個人都忽然變得意氣風發起來,散發出了新的活力。
“我們遠離高牆,孤守燈塔。”
“我們身背使命,指引他人生存,對抗災厄第一線!
““我們是人類命運的守望者。”
“我們吸引災厄,我們對抗災厄,我們誓要將這世間的每一隻災厄——“封存!”
不知何時,老人的手中突然多出一張奇特的麵具。
麵具雕刻的人影長相嚴肅,黑臉褐須,麵露獠牙,上頂官帽。
麵具祭出,隻為保一方天平,驅邪避禍;黑臉褐須是判官的麵相,隻有嚴肅的麵容纔可以震懾妖邪,更要有一雙慧眼,明察秋毫之末;露出的獠牙,己是逾矩的警告,一出手便是雷霆萬鈞,邪惡退散。
戴上麵具的老人身形晃悠,重影疊疊,他揭掉身上老舊的常服,重影頃刻凝實化為一件威風凜凜的大紅蟒袍。
下一刻,老人穿牆而過,出現在茫茫雨霧之中。
不急不緩的用一種蒼老的,非人非神,非魔非鬼的語調念出一段唱詞:“我左執傲經薄一本,右執羊毫筆一隻。”
“司職勾原了原,判官是非黑白。”
而在另一邊,那頭災厄繼續循著蠟黃的光線靠近,它的目標依舊是孤島上的燈塔。
安裝在燈器中的特製透鏡,在牽引它行動軌跡的同時,也最大程度的吸引到了它的注意力。
隨著它的走近,附著在玻璃上的海草,仿若遭受災厄力量寄生,化做一條條妖魔化癟平的腐殖海蛇,詭異蠕動。
它們不能如真正的海蛇般吐出細長的信子,而是通過不斷蠕動,釋放帶有腐蝕性的黏液。
濃稠,渾濁,伴隨玻璃冰裂的聲音在上麵滑落。
傅安隻是單看了一眼,腹腔內就開始翻湧起來,苦腥的胃液頂住他的喉嚨。
很快,他嗚哇一聲,吐出一口苦水。
緊皺眉頭,站起身。
他的目光不再閃躲,在轉而在狹窄的塔頂巡視。
他必須做些什麼,否則他擔心西周玻璃撐不了多久就會裂開。